金朝的最后国都蔡州
—兼谈宋蒙联军的灭金之战
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—中国的北疆,刮起了弥天的风暴,成吉思汗坚韧善战的蒙古铁骑,越过阴山向华北进军,冲破金军的阻击攻占中都(北京)。继而分三路南下,其右翼穿过宋军控制的汉中,迂回到金朝统治的背后。河南三峰山(今河南禹州南)一战,歼灭金最后的劲旅,陷洛阳,包围汴京(河南开封)。理宗绍定六年(1233)六月,金朝皇帝仓皇中过归德逃到蔡州(河南汝南)。汝南成了金的行都。
蒙军塔齐尔部攻占洛阳后,便积极展开联宋灭金的外交活动,派遣宣抚王揖至襄阳,会见南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,协商联合攻蔡州。议定灭金后,陈蔡西北地归蒙古,以南地归宋。史嵩之上奏朝廷。宋想乘机收复失地,蒙野心勃勃欲灭金后吞宋,各自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,于是顺利达成协议。金王朝中以完颜仲德为代表主张西进,看中“秦巩之间,山岩深固,粮饷丰瞻;不若西幸,
依险固以居,命帅臣分道出战,然后进取兴元,经略巴蜀”[1]。哀宗如能依完颜仲德的策略行事,当时“唐邓行省武仙与武大锡及邓守移剌瑗相犄角,为金效力,欲迎守绪入川”,达到目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。完颜仲德是个有才干、忠于金室的政治家、军事家,到蔡州后,仍坚持自己的主张,“未尝一日无西志”,“每深居燕坐,瞑目太息,以不得西进为恨”[2]。昏聩无能的哀宗皇帝,既不能及早提出联宋抗蒙策略,又贻误西进战机,待宋蒙结盟,宋将孟珙兵围唐州(泌阳),阻金西行之路,攻占息州,对蔡州形成大包围之势。金朝深感形势严峻,理宗绍定六年(1233)九月始派高级官员使宋,陈说蒙古之强横,“大元灭过四十,以及西夏,夏亡及与我,我亡必及与宋。唇亡齿寒,自然之理”[1]。说得虽头头是道,却遭到宋的拒绝。摆在金王朝面前的只有一条路:和宋蒙联军决战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[1] 《金史》卷一百一十九,列传第五十七《完颜仲德》。
[2] 《金史》卷一百一十九,列传七十五《完颜仲德》。
理宗绍定六年(1233)九月,蒙军兵临蔡州,哀宗重九拜天,向百官赐酒,勉励报国立功,布署城防。蔡州东、北临汝河,南靠柴潭,西有练江,城中有坚兵据守,一时难于攻下,蒙古兵只好分筑长垒,作久困之计。当时中原南部地区兵祸天灾,粮食普遍欠收。宋军围唐州时,城中粮缺,金守将乌古论黑汉,杀其爱妾给士兵吃,主帅蒲察某被部下偷杀吃,都是历史少见的事。蔡州虽有
储粮,但哀宗在归德时已调去400 斛。战争初,金有识官员完颜仲德等,已看到问题的严重性并采取措施,“谕民拼收晚田,不及者践毁之毋使资敌”, “裁冗员,汰冗军,定官吏军兵月俸……”另外,“禁公私酿酒”,“纵饥民老稚羸疾者出城”,“给饥民船,听百姓采菱茨水草以食……”[2] 以图摆脱粮食的困境。蒙古兵也同样粮食供应不足。
理宗绍定六年(1233)十一月,宋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命孟珙帅师二万,送米30 万石赴元人之约。蒙将那颜倴盏大喜,派兔花忒、没荷过出,阿悉迎接。孟珙是个年轻的将军,有勇力,多谋略,为南宋收复大片土地。和蒙古将军倴盏等相与射猎,割鲜而食,“约为兄弟,酌马湩而饮”,南北不相犯,共同剿灭金兵。
蔡州城下,一场你死我活的大决战展开了!
金军在宋蒙联军包围之中,形势极为不利,为了争取主动,也是为了探求生路,派万人自东门主动出战,过汝河向前挺进,真是浩浩荡荡。但当即受到蒙古军的阻击,战斗在城东郊展开。遥想当初汝河岸边,定是人吼马嘶,烟尘滚滚,刀光剑影中,血肉横飞,将军们各显身手。看来金之出战,无论是基于什么目的,都是落空了。特别是宋将孟珙,“遮其归路,掩人汝河,擒其偏裨八十有七人”。损兵折将,元气大伤,对金来说,真是当头一棒。自此,在整个战争中,转入被动挨打而无反攻之力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[1] 《金史》卷十八,本纪一百七十一《哀宗下》。
[2] 《金史》卷十八,本纪一百七十一《哀宗下》。
城南战场主要是孟珙进攻柴潭。柴潭是东起汝河岸,西与西湖相望的连成带状的水潭,潭深水阔,传有蛟龙纵横,能行风为雨,有龙祠,明万历年间兵部尚书、诗人傅振商,有诗称道蛟龙之神力:“碧潭敛滟影沉沉,故有蛟龙发晓吟。照日含珠呈宝气,排云神力霈甘霖。”潭之要害处筑楼,楼上有巨弩之类完备的军事防御设施,是蔡州城南面屏障。绍定六年(1233)十二月初,宋将孟珙与金军在潭外激战,逼近柴潭立栅,翌日,争夺柴潭楼。孟珙帅领的是一支攻无不克的将士,箭如飞蝗,前赴后继,鱼贯而上,遂拔柴潭楼,俘其将士537 人,可想知其楼的规模。再向前就是金字号楼,传说之龙就潜伏楼下,无人敢近。孟珙招战士饮酒,说:“柴潭决非天造地设,楼伏弩能及远而不可射近,彼所恃此水耳,决而注之,涸可立待。”[1] 于是军士奋力凿堤,引潭水入汝河,潭底泥地铺芦苇攻城,擒金两将及殿前右副检点温端,“磔之城下”。战火已烧到蔡州城南门。蒙古军决练江河,西城旌旗遮天,城内骇惧。十二月九日外城破,守将高腊哥战死。十九日宋蒙两军合力在西城战区发起总攻,西城被攻破,但城内已筑栅浚壕为备,未能入城。
两军对垒,战争是残酷而惨烈的,金统治者为了免于没顶之灾,“尽出禁止至于舍人、牌印,省部传属亦皆供役”,妇女健壮者全部投入战争。更其残忍的是为了加强其防御的火力,“驱其老稚熬为油,号‘人油炮’”。围城三月,城中粮绝,“鞍、靴、战鼓皆糜煮,且听以老弱互食,诸军日以人畜骨和芹泥食之,又往往斩败军全队,构其肉以食,故欲降者众”。[2]
金王朝的覆灭就在眼前了!
哀宗看败局已定,对侍臣说:“我为金紫十年,太子十年,人主十年,自知无大过恶,死无恨矣!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,至我尔绝,与自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,独此为介介尔。”又曰:“古无不亡之国,亡国之君,往往为人囚絷,或为俘献,辱于阶庭,闭之空谷,朕必不至于此,卿等视之。”[3] 当然,他并不甘心等死,坐以待毙,还要破釜沉舟,拼死挣扎。宫中珍宝,天下稀有,
但不过身外之物,分给战士;厩中良马,虽然名贵,也杀掉为战士饱餐,以鼓励士气,说穿了就是拿钱买人心,为他卖命。黔驴技穷之际,三十六计,走为上策,于是化装自东门潜逃。重重围困,插翅难飞,折腾一阵,又狼狈不堪地回到老窝里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[1] 《宋史》卷四百一十二,列传一百七十一《孟珙》。
[2] 《宋史》卷四百一十二,列传一百七十一《孟珙》。
[3] 《金史》卷十八,本纪一百七十一《哀宗下》。
理宗端平元年(1234)正旦,宋蒙大军会饮,欢欣歌舞,鼓吹相接,而城中从帝王将帅到兵丁庶民,“饥寒愁叹而已”,两两相照,成鲜明对比。战争已呈瓮中捉鳖之势。宋蒙联军急于结束事变,冲锋陷阵,争先恐后。南城战场上,孟“珙下令诸军衔枚,分运云梯布城下。己酉,珙帅师向南门,至金字楼,列云梯,令诸将闻鼓则进,马义登先,赵荣继之,万众齐登,大战城上,降其丞
相乌古论栲栳,杀其元帅兀林达及偏裨二百人”[1]。孟珙率领的将士,无坚不摧,擒金将帅如探囊取物。哀宗见大势已去,召集百官,传位于东面元帅完颜承麟,承麟拜辞不受,哀宗说:“朕肌体肥重,不便鞍马驰突,卿平日捷,有将略,万一得免,祚胤不绝,此朕之志也。”[2] 正月十日晨,承麟即皇帝位,百官朝贺毕,将出战,南城已竖起宋朝的军旗。蒙军在西城凿开五门,整军入城,督军鏖战,及暮乃反,来日又发起攻击。金军总帅完颜仲德,帅精兵千人巷战,从早晨到黄昏,杀声震天,这已是蔡州大决战的最后枪声了。
宋将江海执金参政张天纲,孟珙问金帝所在。天纲说:“城危时即取宝玉置小室,环以草,号泣自经,曰‘死便火我’,烟焰未绝。”“珙与倴盏分守绪骨,得金谥宝,玉带、金银印牌有差。”巷战中的完颜仲德,“见子城起火,闻上自缢,谓将士曰:吾君已崩,吾何以战为?吾不能死于乱兵之手,吾赴汝水从吾君矣,诸君善为计!言讫赴汝水死。将士皆曰:相公能死,吾辈独不能耳?于是参政索鲁、兀林达胡土、总帅元志、元帅王八儿、纥石烈百寿、乌古论桓端及军士五百余人皆从死焉。”[3] 史载完颜仲德沉隐干练,有谋略,虽身居高位,仍“手不释卷,家贫、敝衣粝食终其身,晏如也”。
《金史》卷十八,本纪第十八《哀宗下》记载:
南面守者弃门,大军入与城中军巷战,城中军不能御,帝自缢于幽兰轩。末帝退保子城,闻帝崩,率群臣入哭。谥曰哀宗,哭奠未毕,城崩,诸禁近举火焚之,奉御绛山收哀宗骨,瘗之汝水上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[1] 《宋史》卷四百一十二《乌古论栲栳》。
[2] 《金史》卷十八,本纪《哀宗下》。
[3] 《金史》卷一百一十九,列传《完颜仲德》。
金哀宗名完颜守绪,其葬身在汝南城北汝河湾处,名曰 “葬颜冢”。后来这里住了人家,“葬颜冢”演化成“张彦庄”。千百年来完颜守绪这个猖獗一时金王朝的末代帝王,长眠在这汝河环抱的小平原上,和张彦庄的农夫们,同听着汝河的水声,仰望着高空的星光。
1997 年出版的《汝南县志·汝宁风物》中,有“奇男许绛山,则果瘗主隆隆”的记载,并解释:
绛山,哀宗之奉御也。蔡城破,哀宗传位承麟,即缢于幽兰轩,内族斜列从死,遗言使绛山焚幽兰轩,火方炽,城破,元兵突入,独绛山留不去,为元兵所执问,绛山以实对曰:“吾君死于是,候火灭灰尽收其骨耳。”兵笑曰:“若狂者也,命且不保,能瘗其君?”绛山曰:“吾君有天下整十余年,身死社稷,忍其暴露遗骸与士卒等也。吾逆知诸君必不容我,果瘗吾君之后虽立斩吾不恨矣。”兵以告其帅,倴曰:“奇男子也。”许之,乃掇其余烬,裹以敝衾,瘗于汝水旁,跪拜号泣,遂赴汝水,兵救之得免,后不知所终。
幽兰轩在府治内,一名幽兰阁。金哀宗自归德迁汝南,于府治为行宫,令筑此轩,后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