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国史考
江国,嬴姓,子爵,其都邑即汉代之安阳城。《后汉书·郡国志》:“安阳,侯国,有江亭。故国,嬴姓。”应劭曰:“安阳,故江国,今江亭是。”[1]安阳为西汉置县,汉文帝八年,封淮南厉王的儿子刘勃于此为侯国。江国城与安阳城的位置在今正阳县城南36公里淮河北岸的涂店集。《水经注·淮水》:“淮水又东经安阳故城南,江国也,嬴姓矣。”《读史方舆纪要·河南·正阳》:“江城在县东南,春秋时江国也。”正阳东临淮河,这里大林乡的涂店集北有故城遗址。遗址分东西两部,城垣皆已不存。出土有彩陶、夹砂红陶及春秋时期的陶罐、陶钵、陶豆等残器及汉代子母砖、灰色板瓦。遗址西北部地面隆起,曾挖出房基,1967年出土铜印一方,兽纽,文为“别部司马”,并出土有铜马饰。这处隆起地,《正阳县志·古迹》载作“凤凰台”,群众呼为烽火台。“凤凰台”与烽火台谐音,根据地形,当以烽火台为妥。结合出土文物验证,可知春秋时期的江国城主要在西部,汉代置安阳县,城区又略东移。
太史公曰:“秦之先为嬴姓,其后分封,以国为姓,有徐氏、郯氏、莒氏、终黎氏、运奄氏、菟裘氏、将梁氏、黄氏、江氏、修鱼氏、白冥氏、蜚廉氐、秦氏。”[2]其中的“江氏”即江国。嬴姓为伯益后。伯益辅助“舜调训鸟兽”,发展畜牧家禽有功,受到舜的奖励,“赐姓嬴氏”[3]。伯益并且有功于禹。禹治服洪水,百姓安定,诸侯受封建国,于是“中国赐土姓”[4]。伯益的后代嬴姓国受封,亦应在这时。因此,江国建立,当在虞舜、夏禹之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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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《汉书》卷二十八《地理志·汝南郡》注(二十)。
[2] 《史记》卷五《秦本纪》。
[3] 《史记》卷五《秦本纪》。
[4] 《史记》卷二《夏本纪》。
《说文解字》:“江,从水,工声。”本读“工”。西周早期的青铜器孙叔父壶,铭文有“邛”,容庚在《殷周青铜器通论》中认为:“邛,即江国。”江,古文也作。“ ”由江邑组成,取江国城邑义。其古文可见1978 年淅川下寺一号墓出土的铜鬲上的铭文。[1]
江国以江为名,应与地理形势有关。《释名·释水》:“江,公也。诸水流入其中所公共也。”“公共”即涵纳诸水之义。江国故城位于淮河北岸,淮河为江、淮、河、汉四大水之一。其北为上慎陂、下慎陂、燋陂、南陂、北陂、鲖陂、窖陂、土坡、壁陂、太陂。诸陂“皆与鸿隙陂水散流,其陂首受淮川,左结鸿陂”[2]。这片川陂汇集的地方,与江的涵义相符。因此说,这里在江国建立以前名江地,江国建国因地名江国。
江国故城的所在处岗陵隆起。上古时期,这处岗陵应因江地岗陵名江陵。故《世本》曰:江,“系伯益之后,封于江陵”。
在淮河流域建国的嬴姓国尚有淮夷,江、黄、弦、徐、锺离皆属淮夷范畴。淮夷在商代为强大部族,常对商作战,江并直接与商发生过冲突。卜辞有“贞,勿伐邛,帝不戎其受又”[3]。西周时期,淮夷一度对洛邑造成威胁。青铜器录卣云:“ 淮夷敢伐内国,女其以成周师氏戍于叶。”[4] 叶,今叶县,为洛邑门户。西周为了防御淮夷入侵,曾派大军在叶驻守。江国位于淮河上游,又属淮夷体系,淮夷西上,江国为主要进军孔道,定会派兵从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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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2] 《水经注》卷三十《淮水》。
[3] 《殷虚书契前编》六、五八。
[4] 《积微居金文说》卷五。
[5] 《左传·庄公十四年》。
春秋时期,江国比较强大,与齐、晋、秦等大国关系密切。江国故城北正阳县城一带的慎国,春秋时期已无其名,应是为江所并。江国还是楚国的强硬对手,一度对楚国形成威胁,楚国也曾采取措施对江国进行拉拢。周釐王二年(前680),楚文王袭取息国,“以息妫归”[5],在息置县。但是,息的西面为江,[1] 《河南淅川下寺一号墓发掘简报》,《考古》1981 年第2 期。另可参见《金文人名汇编》,《文物》1981 年第2 期。东南为弦、黄,皆嬴姓国,对息形成弧形包围。楚文王只得采取怀柔政策,嫁女与江。《历代钟鼎彝器款识·楚·邛南和钟》有“楚王媵邛仲嬭”,并引《考古图》云:“盖楚文送女也。”“邛”即“江”。江、黄等国在一定时间上与楚和睦相处,但是,不久便向北方强大的齐国靠拢,与中原诸侯谋楚。这样便产生了一系列的历史事件。《春秋左传》有以下记载:
僖公二年,秋九月,齐侯、宋公、江人、黄人盟于贯。
僖公三年秋,齐侯、宋公、江人、黄人会于阳谷。
僖公四年,春正月,公会齐侯、宋公、陈侯、卫侯、郑伯、许男、
曹伯侵蔡。蔡溃,遂代楚,次于陉。夏,许男新臣卒。楚屈完来盟于师,盟于召陵。
对以上记载,有些历史事实需要说明。
僖公二年的“盟于贯”,为周惠王十九年(前658)事。“贯”,今山东曹县。杜预注:“江、黄,楚之与国也,始来服齐,故为合诸侯也。”即江、黄原是楚国的盟国,现在脱离楚国,向齐国靠拢。对僖公三年秋,齐桓公与江、黄会于阳谷(今山东阳谷县北古城),左丘明曰:“谋伐楚也。”这次策划伐楚,发起者明显是江、黄二国。原来作为楚国盟国的江、黄,必然充分透露楚国的内部情况,极言楚之可伐。根据情况,齐桓公与诸侯详细研究,决定伐楚。伐楚的计划是以讨伐蔡国为名,乘楚不备,袭击楚国。所以第二年(周惠王二十一年,鲁僖公四年,前656)正月,“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”,“蔡溃,遂伐楚。”但是,联军仅仅“次于陉”[1]。时间经过半年,最后以楚国与以齐桓公为首的中原诸侯和谈而告终,即“召陵之盟”。在这次伐楚战争中,《春秋左传》未记载江、黄二国参加。但是,在这由春到夏的半年时间中,对这场伐楚战争,江、黄是否会袖手旁观呢?《左传》有“僖公四年秋,(齐)及江人、黄人伐陈”,从此可以说明问题。齐及江、黄伐陈是在召陵之盟后,因为陈大夫辕涛涂欺骗齐桓公,让其退兵时向东沿海而归。齐侯怒,因与江人、黄人伐之。召陵之盟与伐陈是两个时间紧密相连的事件,江、黄既然参加伐陈,焉有不参加伐楚之理。因此说这次伐楚战争江、黄不但是倡导者,而且是积极参加者。《春秋》所以未记载,是因当诸侯由北南下“侵蔡”时,江、黄位于淮南未参加,江、黄参加应在“蔡溃”后诸侯伐楚之时,《春秋》省笔,未加补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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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《左传·僖公四年》。
江、黄本属淮夷范畴,其所以要脱离所谓荆蛮楚人的统治,向以齐桓公为首的中原诸侯靠拢,是由于在与中原诸侯长期的经济文化交流中,已经为中原文化所同化,思想意识与中原人民融为一体。尤其互相通婚,导致血统混合,使种族界限逐渐消除。因此,在文献记载中常见中原诸侯与淮河流域的江、黄、弦、道等国友好亲善,互相支持。这样,自认为是诸夏之一的江、黄,当然不甘受“荆蛮”异族的控制。春秋时期,大国对控制下的小国勒索严重,应当说也是原因之一。
淮河上游的江、黄等国,并非分散的力量薄弱的诸多小国,而是一个互相联合的具有一定战斗力的抗楚集团。《春秋左传·僖公五年》:“江、黄、道、柏方睦于齐,皆弦姻也,弦子恃之而不事楚。”这个集团的组合方式主要是通过婚姻关系。道,在今驻马店市东南20 里的古城,柏,在今西平县师灵镇西。之外,位于今固始县的蓼、淮滨县的蒋均应参加这一抗楚集团。从“弦子恃之而不事楚”,可见这个集团具有比较强大的战斗力,在抗楚方面远比早在周庄王十三年(前684)屈服于楚的蔡,周惠王二十年(前657)“欲成”[1] 于楚的郑坚强得多。这个集团的首领是江,因为在“三传”与《史记》的记载中,均把江放在第一位。如“江、黄、道、柏”。出席中原诸侯会盟虽把江、黄并列,但从抗楚战争实际观察,江的战斗力远比黄、弦雄厚得多。周惠王二十二年(前655),楚攻弦,齐国鞭长莫及,弦为楚所灭。周襄王四年(前648),楚又灭黄。但是楚军并未能攻下抗楚为首的江,周襄王九年(前643),齐桓公卒,齐国霸权衰落。楚国趁机北上,会盟中原诸侯,并败宋于泓(河南省柘城县北),势力蓬勃发展。但江仍未向楚屈服,他团结淮河中游的蓼、六等国,并与晋、秦联盟,继续抗楚。周襄王二十八年(前624),“楚师围江”。晋国报告东周王室,周襄王使王叔桓公与晋大夫阳处父“伐楚以救江”[2],楚师解围。第二年,楚国再次出兵,“灭江”[3]。据《左传·襄公十三年》,“用大师焉曰‘灭’”,可见楚国动用了很大兵力才把江国灭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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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 《左传·僖公三年》。
[2] 《左传·文公三年》。
[3] 《左传·文公四年》。
江国灭亡后于弦、黄25 年。在这25 年中,江国是抵制楚国向淮河中下游发展的主要力量。由于争霸中原时,江国严重地威胁着楚国的后方,因此,中原诸侯对江大力支持,晋国并借周天子的名义进行援助。江国灭亡后,楚国沿淮东下的通道被打开了。第二年,“楚成大心、仲归帅师灭六。冬,楚子燮灭蓼”。[1]六,今安徽六安;蓼,今河南固始县。楚的版图一下扩展到大别山东麓。
江国灭亡,秦穆公身着白衣,移居偏室,撤去酒食,停止歌舞,沉痛地说:“同盟灭,虽不能救,敢不矜乎?”[2] 说明江国在中原诸侯国中具有良好的影响和声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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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《春秋左传·文公五年》。
[2] 《春秋左传·文公四年》。